没有人知道,这个古老的村落曾经隐藏了多少故事情节,尽管它所隶属的这个城市曾与历史上的几次重大变故有关,但没有多少遗留下来的文字能够描述这个村落与我们生活的城市有什么特定的关联,除了那些旧厝严整的布局仍然在落日与枯草中顽强地展示着一种不平凡的气度,一些白发的老人闪烁不定的目光和飘忽的言语,印证了这个村落曾有过的故事碎片。
洪坑村以它平实凝重的面孔迎接外来者,数百年的时光似乎不曾损毁它最初的站立姿势。斑驳的土垣和干净的石板路面,算是岁月的遗痕。当村前那一池碧水在春风中荡漾,所有场景吐露出的旧日气息,依然鲜活。
“船穴”方圆游斐渊摄
看得见山望得见水蔡妙龄摄
指尖传承饶超毅摄
日出而作蔡文原摄
喜庆鼓舞范伟鸿摄
笑脸张伟斌摄
洪坑村古名鸿湖,位于漳州市郊天宝镇,占地130公顷,主体是一字摆开的七座大屋,大屋或三进,或五进,两侧各有两排单层护厝,建筑采用当时流行的“青砖石墙脚”做法,以大条石为基,青砖作壁,材料规格整齐,做工考究,造型线条简练、稳定,平实中颇有些大气。村里有4条石板道、18条排水沟、8口水井与屋舍相呼应,布局井然,错落有致。令人称奇的是,村里大屋与大屋之间、大屋与护厝之间、护厝与护厝之间,均有通道勾连,大小道路纵横交错,有如迷宫一般,据说只要七座大屋的大门锁上,便自成一体,外人无法进村。
在岁月的长河里,一个家族集族而居,并在建筑形式上体现出统一而均衡的风格,家族的实力和凝聚力是决定性因素。洪坑村的格局紧凑,像许多身体牢牢地靠在一起,复杂的道路系统如攥在一起的手臂,在这种状态下,即便是单体建筑的平庸所凝聚成的群体的优越感,无论是对远近的村落,或者对自己的成员,都具有一种显而易见的威慑效果。在一个生存环境相对恶劣的时代,一种精神内敛而视野开阔的建筑群体,它的御外凝内的价值无疑是弥足珍贵的。
走在光线暗淡的大屋里,昔日的富丽景象不肯退去的旧梦,即便青春已逝,风华不再,留在雕花的窗棂上的落日的浮光,仍然隐约着一丝美好的旧影。“世泽堂”建于明末,至今已有400年历史了,当日的雕梁画栋留下的一些斑驳的影子,显示着曾经的富足与荣耀。旧时漳州一带有过这样的说法:“有鸿湖的富,无鸿湖的厝;有鸿湖的路,无鸿湖的石铺”。鸿湖所展示的,是许多人梦想中的生活。
鸿湖的故事始于明初,唐“开漳圣王”陈元光的女婿戴君胄的第二十六代后裔、一个叫戴永明的来此开基立派。鸿湖土地肥美,可令仓廪充实,子孙衣食无忧。鸿湖所在的天宝,有九龙江北岸的码头和铺驿,勾连内外交通;千年古墟京元市聚拢龙溪、南靖数县物流。它的下游是漳州府城,为闽西南商业巨镇;再下游九龙江出海口,是世界级的通商口岸。这一切,为鸿湖戴氏的未来留下伏笔。
明代中叶,戴氏族人开始在南边坡地大兴土木,祖祠延续宗族理念;圆应宫建立人神间的精神勾连;湖边大埕,成为公共活动中心……
到二十六世,也就是清乾隆年间,命运之神又一次垂青戴氏族人。当这个国家的大多数人还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的时候,一个叫戴富的族人悄悄地踏上了去漳州城的路程。浦头港商贾云集,可以一展身手。没有详细的文字资料可以告诉我们,他是如何开始他的创业生涯的,我们只知道,许多年以后,当戴富和他的四个儿子戴燕山、戴侃、戴少峰、戴算开设的米铺、当铺,给他们带来巨大的利润时,他们做了那个时代任何一位成功商人最乐意做的选择,回到村里,为自己和族人,盖起了今天我们所看到的这些大厝,九龙江滔滔不息的水流带来的巨大的商业利润,从此化作了鸿湖大屋的一砖一瓦和雕梁画栋的精美细节。
一个曾经的商业城市的兴起,影响着戴氏子弟的命运,而戴氏兄弟的命运,最终又构成了鸿湖传奇故事中决定性的环节。尽管如此,宽厚的围墙和深沉的门户,才是幸福生活的完美的保障。鸿湖的建筑布局,传承着这么一种牢不可破的家族理念。400年来,洪坑村以这些复杂如人体血脉的道路系统和井然有序的建筑构架,捍卫着日常生活的平静,诠释着人们对幸福生活的全部理解。“鸿湖乐居”是洪坑村的一个缩影,这是一座圆形的三层石楼,楼中央一口八角石井,各屋由木制通廊勾连,整个布局酷似客家土楼,坚实的墙体和阴森的射孔,暴露在阳光里,而机警的准星似乎仍然深藏在阴暗的角落,只是村中袅袅升起的炊烟,告诉人们一个现实家园的存在。“鸿湖乐居”传递着一条古老的信息,在那个逝去的年代,墙体的高度与厚度,无时不刻地影响着人们的快乐程度。
穿行在村中小路,思绪便有些悠远,这种缜密的建筑格局,需要的是多么巨大的心理默契啊。每一个人、每一个家庭在这个环环相扣的系统中,恰到好处地尽本分,是维系群体平衡的要素。家族链条的强大或脆弱,多缘于此。当内敛的生存环境面临动态的生活挑战时,整个链条的松动或断裂导致某种形式或内在的解体,便成了不可避免的事情,在今天的人们看来,这种延续了数百年的理想生活理念所强调出来的默契,是一种多么奢侈的享受啊。
我们无需预知,当现实改变了对传统生活的注解,一些古老的生活方式,或者生活智慧所面临的,是自然消亡,还是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