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牙湾其实是坪洄村。坪洄村去过多次,当年在秀峰小学教书的时候,5公里之外的坪洄村实在不是距离。只是目光没有定格,无意地忽略了。忽然有一天,听黄朝阳说起坪洄村颇像处于月牙湾,青山绿水环绕,很是漂亮。按捺不住,急匆匆地赶去。
月牙湾环绕青砖厝
青砖厝外观
从秀峰沿乡村公路前进,在坪洄坳达到高点,然后盘旋而下。村庄和树木遮挡,坪洄村影影绰绰。抵达1974年建成的坪洄桥,村庄忽地出现,安静地盘踞在山谷中的平原。坪洄溪绕着村庄而过。坪洄溪发源于芦溪,经过坪洄后往下,到达赤石岩之后继续往前,和其他河流合并,三河汇合,是为广东韩江的源头。坪洄溪原来不是很深,夏天季节成为孩子们的乐园,后来因为良坝水电站建成,坪洄溪摇身一变,成为深水区。水深,让人敬畏的同时,有了别样的风景。从坪洄古渡口下水,乘小船前进,沿途青山绿水,蓝天白云,让人有高歌一曲的冲动。
四角楼
鹅卵石砌成的水井
古渡口遗址
古渡口曾经有棵榕树,多年以前,多次和黄朝阳在那里闲聊,后来那棵榕树因火灾被烧了,新种的一棵代替了古榕伸展腰肢,却也少了古老的雍容。树下曾经是渡口,在县志上有过记载,如今只留下几个台阶,钩沉岁月。坪洄在以前,应该是个很有韵味的地方。历史上有过坪洄渡、坪洄社学、坪洄堡、坪洄铺等等,无论哪一个,都提醒坪洄曾经以一种很重要的姿势存在。坪洄原来叫平和,因为明朝正德十三年平和县的设立,为了回避,才改成坪洄。仅仅这一条,坪洄就足以走出山村,以一种更为厚重的形象出现。坪洄在明朝就形成村社,坪洄铺在明朝就存在,有铺兵一名,通往漳汀、广东、象湖山直达永定等等的公文,在这里作短暂的停留,继续奔走。到了清朝,因为公文“罕经,议废”。坪洄铺虽然废止了,但我们依稀可以看到它以一种枢纽的角色存在。
作为山谷中的平原,坪洄粮食丰收,曾经是有名的粮仓。母亲多次和我说过,当年公社化时期,有了回销粮的指标,母亲就从23公里外的浮坪村到坪洄买回销粮,挑谷。山路是23公里,公路却要42公里了,当年母亲很兴奋,有粮食买就心满意足,根本不会去抱怨什么。无法想象,瘦弱的母亲挑着一百多斤的稻谷,从坪洄沿着山路走到家里,那是如何的艰辛!不过母亲和我说过坪洄村的古榕树和那一湾清水,还有那许多青砖厝,所以多年之后,我到了坪洄村,看到那棵古榕树就好似看到亲戚般亲切。
古渡口
青砖厝是坪洄村的主角。只要到过坪洄村的人,无法忽略它们的存在。这些青砖厝大多建于清朝末年,有上百年的历史。墙基大部分是用石头叠加,灰土勾缝,这样的墙基防水,坪洄人清楚“水能载舟,也能覆舟”,对于村庄前的那湾清水,他们既爱又防,情感复杂。墙基上面全部由青砖砌成,古朴厚重。青砖很容易产生历史的纵深感,青砖缝里的青苔更是沧桑岁月的注脚。青砖厝不少,交错地存在。清朝后期,坪洄村有不少人到泰国等地谋生,发达之后,他们记住自己的根在哪里,所以回乡建起青砖大厝,这不仅仅是一种衣锦还乡情结,也是一种多年离家的安慰,是一种安放灵魂地方的寻找。青砖厝也就不仅仅是遮风避雨,窗花、斗拱、屋檐、房梁,雕刻或者绘画,文化的味道散溢,也把坪洄人俯视土地的目光抬升,看着远方,看着外面的世界,感受文化的浸染。吉安楼、永昌楼、永春楼、永安居、朝阳楼、贵德楼等等的名号,寄托的是家族昌盛的美好愿望。
随便走进黄龙山的吉安楼,窗花雕刻细腻精美,房梁、斗拱,细节都颇为精致。黄龙山介绍说吉安楼建于清朝光绪年间,是当年他的爷爷黄久水在泰国发达之后回乡修建的。旁边的四角楼则不是单家独户,属于聚族而居。楼里干净,有许多历史的信息蛰伏。巷道里,清凉静谧,恍惚回到童年的午后。
在坪洄村,尽管永思楼已经大部分坍塌,但它的强势存在依然吸引目光。残留的楼体上,土楼昔日建筑的讲究依然可见。窗户上的窗花图案迥异,各家不同,鲜有重复。就是安装木门的门臼,材质同为石头,但或者刻上篆字,或者雕上图案,细小的差别,透露出主人的用心和建设的精美。据说永思楼原来的楼名是“天宝金汤”,当年黄氏从霞寨大坪迁居到此地,子孙兴旺发达,建了这座土楼,很有点昌盛传家的味道。但谁知道后裔家境贫困,把土楼的房间一间间卖给了水进士曾萼,当土楼只剩下地皮还没交接的时候,有清醒的人恍然大悟,觉得有愧祖先。于是,一座祠堂落成在楼中间,再和曾萼商量,想买回土楼。曾萼颇有风度,不仅答应,而且是无偿奉还,并欣然应求题写楼名“永思楼”。思是坪洄村“田心”的合体。永思楼就此成为坪洄的一个标志性建筑,承担风雨。不知道当年县志里写到的坪洄堡是否是指永思楼,不过,永思楼曾经发生过游击队和国民党兵枪战依然留存在一些上了年纪的老人记忆之中。
文字痕迹
永思楼门前,有根石旗杆传递许多信息。石旗杆约十来米,下大上小,由三段石柱连接而成。石旗杆最下面的一段为方形,上两段为圆形,中间的一段石柱上还雕刻着龙的图案。在旗杆的基座上,四面都雕刻着象征着吉祥如意的图案,正前方为麒麟;左面雕刻着一匹马和一棵橙树,寓意“马到成功”;背面雕着“双龙戏珠”,右面则雕着“龙凤呈祥”,图案雕刻细腻,虽然有的已经覆盖着尘土和青苔,但依然清晰可辨。可以想象得出,当年竖立石旗杆的不是普通人物。
石旗杆
在石旗杆的背面上,一处雕刻“咸丰丁巳年恩授直隶州州同黄良敬立”的字眼,泄露了石旗杆竖立者的身份。咸丰丁巳年是公元1857年,石旗杆竖立的时间很清晰,但黄良敬何许人,居然没有详细信息,在坪洄村的黄氏族谱里,黄良敬也是简单带过,没有太多记载。直隶州最早设置于元朝,明清时期是地方行政单位之一,与府同级。清朝的直隶州相当于直辖市,而散州就是县级市。当时福建直隶州有龙岩和永春两处,州同是清朝文职官员的官阶,为从六品,辅佐知州的官员,相当于今天的常务副市长的角色。按道理,到了这级别县志应该留下记载,可是没有。或许,恩授这两个字多少提供另外一种解读,恩授或者因功或者因捐官。隐约听说,黄良敬属于捐官,如果事实如此,也就可以理解为什么官方的记载没有留下多少痕迹。如果不是这根石旗杆,估计坪洄村的人都不会刻意去翻读族谱寻找黄良敬。历史有些时候很容易被尘封,一个人更是如此。
穿梭在坪洄村,不时有些小小的发现,跨越小小的水沟,发现作为搭板的是两块石质墓碑,乡村里常常有这样的就地取材。目光一瞥之下,居然和黄良敬有关。黄良敬的名字赫然出现在墓碑上,可以证实,坪洄村确有黄良敬其人。而且,黄良敬的坟墓还在坪洄,也许哪天,有关黄良敬的信息从哪个角落涌冒出来,那也是这个村庄传递出的信息。行走村庄,我们无从得知,在这些青砖大厝的窗棂或者砖缝,有哪些信息被我们接收和解读。
看着月牙湾水面上波光荡出涟漪,很想蹲下来,捡拾瓦片,打几个水漂。也许蹲下,让我们的探寻之旅有另外的发现。(黄荣才 文 黄洪君 图)